江之韵2022年第一期

罗司令与父亲的故事

文 / 王文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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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罗司令就是罗炳辉将军。毛主席评价罗炳辉:“战争经验丰富,有军事才能,很会打仗”,是“立功尤著”的红军高级将领和抗日名将。
  1915 年,罗炳辉在滇军当兵,因作战勇敢升至营长,参加了讨袁护国战争和北伐战争。1929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同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,历任团长、第二十二军军长,五次反“围剿”不久,任红九军团军团长。1934 年,罗炳辉率红九军团突出重围,抢渡湘江,开始了二万五千里长征,率部渡过金沙江,从西昌进入凉山彝区,彻底摆脱了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,实现了北上抗日;抗日战争时期,罗炳辉被任命为皖南新四军第一支队副司令员,与司令员陈毅并肩战斗,开辟皖东抗日根据地。1946 年解放战争,罗炳辉任山东军区副司令员,领导枣庄战役。
  我父亲出生在安徽定远,一个农民的家庭,祖辈都是种田人。由于父亲姊妹较多,日子过得十分艰难。尤其是到了荒年,村头田埂上,连野菜都挖不到,生活确实过不下去,于是父亲跟着我大伯家的两个堂哥,一道投奔新四军,来到罗炳辉部队当兵。当时父亲只有 19 岁,因为父亲生性灵巧,又不怕吃苦,很快被罗司令看上,分配到侦察班,不久就当上了侦察班班长。
  机缘巧合,我有幸认识了红二代郭海生;也许是此生缘分;郭海生大哥和罗司令儿子罗新安是好友。在郭海生引荐下,我很快联系上了父亲生前要寻找罗司令后人罗新安,我终于能了却父亲生前未竟“等着我”的心愿。
  2021 年 10 月一个小阳春,我坐上了开往上海的高铁,去见一个此生从未谋面,但梦中多次出现的罗新安。他不是亲人,却胜似亲人,因为他是父亲老首长的儿子——当年罗炳辉司令的后人。
  “饮料,盒饭,方便面。”乘务员推着小车,在车厢里热情地叫卖着、吆喝着。中国高速铁路设计速度每小时 250 千米以上,提速的列车把窗外的一栋栋建筑,广袤的田野,快速的向后闪去。不到两个小时,列车到达上海。
  我在红军后代联谊会上海分会秘书长、上海抗大研究会副会长徐聪带领下,见到罗新安。
  罗新安是罗炳辉将军之子,1943 年生人,已经79 岁了,现任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副会长。罗新安两岁那年,便失去了他的父亲。关于父亲罗炳辉的故事和经历,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,并为父亲写了剧本《从奴隶到将军》。与罗新安一见面,我当时就热泪盈眶,因为在来之前,就想了很多,见着罗司令儿子罗新安,第一句话该说什么? 
  当我双手紧握罗大哥的手,我激动得连见面时背熟的话词,全都忘了。
  坐在我对面的徐聪秘书长,见我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,忙说:“没事,别激动。”
  此时,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,竟语无伦次地冒出一句:“我父亲的名字就是你父亲罗炳辉司令给起的。”
  于是,我的脑子也像按了快进键,像放电影一样,沉浸父亲早年给我讲述他的战争故事中。
  父亲原名叫王和朝,属我们王家“朝”字辈。参军后,“和朝”这个名字,罗司令叫起来,总感觉不顺口。于是就帮我父亲取了个新名字,叫“王同友”。意思是我们都是为了打日本鬼子,才走到一起,是同志和朋友的关系。
  后来我父亲在枪林弹雨,追随罗司令,出生入死打日本鬼子,就叫“王同友”这个名字。直到父亲去世,墓碑上仍是镌刻“王同友同志之墓”。
  童年时代,我们开心的事,就是听我父亲讲故事。一打开话匣子,父亲就滔滔不绝,眉飞色舞,充满了自豪感。
  父亲讲起一次打鬼子经历。那是一个深夜,他们部队正在执行一个任务。在一个有芦苇荡的湖面上,部队划着几只小木船,我父亲也坐在小木船上,悄悄地前进。
  突然发现日本一艘铁壳机动船,在后面追赶我新四军部队。日本兵的叫喊声此起彼伏,铁壳机动船上发了黄的探照灯,照在湖面上。日本兵机枪子弹向我们射来,密集地打在水面和木船上。
  新四军是人工划的小木船,行驶速度慢,日本鬼子铁壳船,是柴油发动机,开起来要快得多。眼看就要被追上,我们组织还击,但子弹打在敌人的机动铁壳船上,只见火花直冒,对敌人根本起不了杀伤作用。
  我父亲生来胆子大,被人称为“王大胆”,在这紧急关头,父亲对全班侦察员说:“侦察班全体兄弟阻击敌人,留下一挺轻机枪,其余人员保护好罗司令,全部撤离。”
  此时,留下阻击敌人的战士,都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。当时罗司令也坐在船上,在这生死的关头,他被警卫战士推上岸,他一把抓住我父亲的肩膀说:“王同友,你还有什么需要跟我说的。”
  我父亲说:“假如我们牺牲了,等战斗结束了,请罗司令安排人,把我们牺牲的同志从水里捞上岸,用芦席把我们裹起来埋了,要是没有芦席,就用麦秆把我们盖起来,埋在一起,走时大家都好有个伴。”
  也许是枪声太密,罗司令对我父亲说什么,我父亲没听清,当我父亲看到罗司令在说话时,却含着热泪。随即父亲便带着两个战士,下到湖里,趴在芦苇丛中,端着轻机枪,对着日军机械铁壳船就是一阵猛烈扫射,趴在小木船上的战友,则用步枪朝着日本的船上还击。
  在全班战士奋力阻击下,鬼子的铁壳船终于停下,调转船头,逃跑了。这是一场遭遇战,原以为全班战士都会光荣牺牲,结果战斗结束,全侦察班战士无一伤亡,光荣完成任务并保护好首长们安全撤离。
  第二天早上,部队集合在空旷的场地上,罗司令让人用红纸做了一朵大红花,把我父亲喊到队伍前面,亲自把大红花给我父亲戴在胸前。我父亲说他每次立功,罗司令都会给他戴大红花,不知道戴了多少次大红花。
  父亲曾经对我说,跟罗司令打游击的日子里,一旦有了敌情,顾不上吃饭,也睡不好觉。那是1943 年一个深秋的晚上,苏北的一个村庄外,寒霜把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白,罗司令安排侦察班去完成一项秘密侦察任务。
  我父亲带领侦察班战士,摸到了日军据点进行秘密侦查,在完成任务返回驻地后,大部队除了放哨的战士外,其余的还在睡梦中,父亲为了不影响罗司令休息,打算等到罗司令醒来第一时间,向他报告侦查的情况。
  于是全班战士就在旁边的坟地里,躺倒睡觉。
  天将晓,罗司令走出屋子,看着战士们还穿着薄衣单衫,睡在野地的坟墓旁时,他心痛得直摇头,眼睛里噙满了泪水,对我父亲说:“王同友啊,你看我的战士,为了打鬼子,为了穷苦人的解放,天这么冷,还穿着夏天的衣服,跟着我东奔西跑地打仗。我老罗永远忘不了你们!”
  与小鬼子打仗是非常残酷,昨天还是和亲密的战友并肩作战,说不准下次就阴阳两隔。
  一次战斗打得非常激烈,到了中午,炊事员把饭菜背到前沿阵地。战士们坐在战壕里,准备吃饭。一名小战士挤到在我父亲旁边,伸手从盆里夹块肉,高兴地刚放进嘴里。突然,鬼子一颗子弹恰巧打在他的太阳穴,那位小战士当场牺牲,倒在我父亲的面前。
  血流在我父亲身上,我父亲抱着那个小战士的头,对身边战友说:“我们平时很少吃肉,想吃饱一顿大米饭都很难得,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黄豆充饥,今天大家难得吃上一次肉,就让他含着这块肉走吧。”
  “皖南事变”后,罗司令根据自己多年的打仗经验,结合伏击与运动游击的特点,制定纠缠、游击、阻击、扰乱、歼灭等内容的“梅花桩”战术,其中包括“麻雀战”、“跳梁战。”
  有一次,鬼子密探知道罗司令已把大部队拉出去,开辟新的战场了。
  于是,鬼子总部就派一支日本军小队和伪军混编的百人队伍,想偷袭新四军总部基地,一举消灭留守后勤机关部队。
  敌强我弱,战斗在即,敌我武器装备更是悬殊,若硬拼,这场战斗根本没有一点胜算。当时罗司令带着大部队,已经去了安徽来安战场,留守驻地的除了一部分战士外,其余都是伤员和卫生员。
  为了迷惑敌人,罗司令“遥控”指挥,命令还在驻地的战士,用玉米杆和稻草扎成大炮形状,用布盖上,放在树林中或庄稼地,若隐若现。再安排几个战士在旁边站岗巡逻,让鬼子密探感觉到新四军的主力还在驻地,重武器装备也在。
  只要罗司令在,鬼子就不敢轻举妄动。果不其然,罗司令“新空城计”,让敌人望而却步。
  由于新四军长期转战南北,伤员也很多,部队是缺医少药。罗司令又患严重高血压,病情严重时,又没有药,经常急行军,罗司令连马都不能骑。战斗紧急时候,部队领导安排侦察班和警卫员分为两个组,八个人为一组,轮换抬担架,罗司令躺在担架上指挥。罗司令指挥时经常昏迷,一旦神志清醒,立即要求查看地图,亲自部署战斗方案……
  父亲清楚地记得,他们遭遇了一次最惨烈的战斗,那是在安徽定远,新四军一支卫生队驻地。当时只有一个班的战士在驻地,保卫着卫生队和地方老百姓以及伤病员。
  不幸被日本鬼子的一支小部队察觉了,整个卫生队人员、伤病员,还有没来得及撤离的老百姓,全部被鬼子杀害。
  新四军小分队赶到的时候,到处都是遇难者遗体,整个小院地上,被战士们血水染红。罗司令闻讯后,悲愤交加。后来,在仪征以北的十二里地方,罗司令按“梅花桩式”进行“设伏”,打死打伤日伪军 500 多人,已示血耻。
  罗司令经常对我父亲讲,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,为了打败日本鬼子,走到一起;我们都是来自老百姓,是兄弟姐妹,要保护老百姓。
  新四军每到一个驻地,宁可住露天,搭野炊,也不惊扰当地村民。哪怕是买两个鸡蛋,也须照价付钱。老百姓称罗司令的部队:比俺家客人还要客气。
  解放后,定远县政府几个干部找到我父亲,来人还扛了一袋面粉和一袋大米,送到我们家。还有一把当年我父亲使用的手枪,发给我父亲,让我父亲回到定远县政府工作。
  听我父亲说,他当时十分高兴。当定远县政府来的人,对我父亲说,罗炳辉司令已经去世了。父亲万分悲痛,不愿意再回定远。
  后来我们才知道父亲的心思:虽然定远是他的故乡,但他是认识罗司令后,他投身革命,打日本鬼子,走上解放中国的光明大道;是罗司令谆谆教诲、革命战争考验,才让他成为一名坚强的革命战士,抗日英雄。
  自从知道罗司令牺牲后,我父亲变得沉默寡言,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。只有在给我们讲他跟着罗司令打仗的故事,才显得异常激动和兴奋。
  罗炳辉将军的逝世,对父亲的打击太大了,身体健康也大不如以往。当他得知罗司令被中共中央中央军委认定为解放军中 36 个军事家之一,是“立功尤著”红军高级将领、抗日名将,是“人民的功臣”等殊荣,多次要求母亲陪他去寻找罗司令墓地,前往祭扫罗司令,很遗憾,那时父亲已重病缠身。
  1979 年,电影《从奴隶到将军》上映,父亲看了电影,感到影片中的主人公罗霄,与罗司令戎马一生极其相似。后来,他看到有关报道,终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,罗霄就是以罗炳辉将军为原型拍摄的。因为父亲太了解、太熟悉可亲可爱的老首长罗司令了。
  时光远去,昔日罗司令与父亲、与诸多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、守护人民的故事却始终萦绕在我心头。我将之书写下来,是为了纪念战士们的英勇无畏、不屈不挠,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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